想入非非

（三）

文化季當天。 

土浦一身挺拔的黑色哥德式禮服，胸前繫著相襯的絲質藍領巾，原本隨意的前髮耙梳向後，與俊逸的臉蛋、炯炯有神的金色眼眸搭配，既性感又性格。 

然而他卻在文化季這天難得的卸下「假面笑臉」，不耐的皺著眉頭，以君臨之姿從高而下的望著蹲踞在櫻花樹下的未希子。 

「妳躲在這裡做什麼？」竟然躲在中庭最不起眼的一角，害他找得好苦，「就要開演了，大家都急著找妳。」 

未希子同樣穿著黑白色哥德式禮服，低胸高腰的蕾絲蓬蓬裙設計，襯出她姣好適中的身材，她以手托著薄施妝粉的美麗臉蛋，哀怨的看著土浦，「我不要去，你另外找人吧……」 

「……」土浦猛冒青筋，「妳是要我上哪去找人啊？發生什麼事了？這不像平常的妳。」 

「發生什麼事了？這不像平常的土浦，怎麼這麼好心的關懷別人。」未希子嘟著嘴。 

土浦忍耐住上前掐她脖子的衝動，嘆了口氣，低下身單膝跪地與她平視，而後升起嘴角，露出一抹晶燦燦的溫和微笑，「親愛的未希子公主──」 

他執起未希子白皙的手，唸起舞台劇裡愛慕公主的騎士的台詞，「屬下曾經立誓，要捨棄自身只為公主而活……從立誓那一刻起，吾非吾，公主的喜怒就是屬下的喜怒……」     

她張了張嘴，震驚的望著眼前紳士般溫柔的土浦，心臟不爭氣的加速，粉嫩的臉頰燙紅無比，雖然知道他是故意的，但他認真的眼神像是有著魅惑人的魔力，吸引著她把心中的話說出口。

「……匠史，」她好久不曾提過的名字，「我前男友說他會來星奏的文化季。」 

土浦溫柔的臉扭曲了一下，「他來幹麻？」 

「他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我會在舞台劇裡表演鋼琴……明明是他先不告而別的……現在卻突然出現，希望我不要和他以外的人彈幻想曲……」 

「他要妳不彈妳就不彈嗎？」土浦突然大聲質問起她來。 

「我不是不彈，而是不想看見他。」 

「妳這是在逃避。」 

「我沒有！」 

「其實妳內心還掛念著他吧。」 

「沒有！」 

「妳不是不想看見他，而是不願意在他面前和別人彈奏曾經屬於你們的幻想曲，因為這會讓他痛苦……而妳還掛念著他，所以不忍心傷害他。」 

「……」未希子被說得啞口無言。 

未希子的沉默讓土浦的心抽痛了一下，前所未有的不甘與悲傷朝他襲來，在香穗子和月森交往以後，他以為他的心早就麻木死去，對任何悲傷心痛應該無動於衷才對，沒想到，他卻對眼前的女孩產生一樣，不……是更甚以往、更加心痛的感覺。 

「……」土浦瞅著未希子低垂的眼睫，暗暗地嘆了口氣，「他害妳這麼痛苦，又不准妳傷害他，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男人──」

「咦？」未希子抬起眼睫，見他又露出腹黑笑容，心生不妙。 

「越是這種糾纏不清的『前男友』就越要給他點顏色瞧瞧！」 

土浦將雙手一伸，抱起未希子的腰，輕輕鬆鬆地將嬌小的她整個人扛在肩膀上。 

「哇──你做什麼？快放我下來！」未希子紅著一張比煮熟蝦子還紅的臉，掄起拳頭敲打土浦寬闊的背，無奈對於腹黑大王來說，她的粉拳好比螞蟻咬，不痛不癢。 

雖然早在他露出腹黑笑臉時，心裡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，沒想到腹黑大王會做什麼腹黑的事，她還是料不準、根本無法招架啊！ 

「走！去彈幻想曲氣死他！」 

「啊──放我下來啦！我自己用走的！」 

「公主不用不好意思，為公主代步是騎士的責任。」

 「我穿得是裙子耶！會穿幫、會穿幫啦──」未希子摀著紅咚咚的臉嚷著，一旁圍觀好奇的路人越來越多了啦！ 

「放心好了，騎士的責任也包含維護公主的裙下風光……」 

「要是有人不小心瞧見了……屬下必定剜去那人的眼睛──」 

土浦散發不明黑色團霧，氣勢凌人的以眼神瞪向四周好奇的男性路人，各個圍觀的好事者，頓時感到頭皮發麻、呼吸困難，嚇得沒人敢亂瞄，全部的人皆如遇見兇猛怪獸一樣地四處逃難而去。

 ＊＊＊

在燈光聚焦的舞台上，擺著一架雕花的白色平台鋼琴，穿著哥德式禮服的一男一女，像是兩具高貴優雅的洋娃娃，肩並肩的坐在琴椅上。 

一旁得到這座人形音樂盒，想要將之獻給公主的公爵，執起公主的手，朗聲宣佈只有他找得到這座價值不斐、象徵永恆之愛的音樂盒。公主悲傷的低垂著眼，望著佇立在一旁，默默守候她的騎士，音樂盒隨著公主翻攪的內心悄悄地彈奏了起來── 

人形娃娃輕巧的舞動著雙手，輕柔的琴音緩緩流洩，象徵愛之音符的精靈紛紛出現，在他們四周跳起舞來。 

舒伯特Ｆ小調幻想曲，這一首四手聯彈的曲子，需要彈琴雙方高度的默契與良好的互動，她從來只跟匠史彈奏過，從來沒有想過，身旁的人會換成另一個男人。 

她不禁偷覷身旁專注彈琴的土浦，平常被他的腹黑欺負得火冒三丈，這時才發現他有菱有角的側臉也這麼好看，心臟沒來由的噗通噗通狂跳。 

她知道這個男人總有辦法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，在練習室裡發現她一直掩飾會彈琴的秘密、與匠史的不快過去，然後又看穿她其實從來無法割捨下喜愛鋼琴的心…… 

想著想著，她感到有一股幸福的感覺，突然很希望就這樣和土浦一直一直彈奏下去……

隨著彈跳的指尖與舞動的精靈，曲子轉入了第三樂章的快板，未希子與土浦象徵永恆之愛的人形娃娃，將心靈放在輕快的樂曲裡契合，他們雙雙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心裡滋長，一大一小的兩雙手，在琴鍵上跳舞一般的來回，她像被他有力溫柔的大手緊緊牽住，在流動的音符之上跳著一圈又一圈的華爾滋。  

一曲終了，四周響起如雷的掌聲，舞台將人行音樂盒──平台鋼琴與他們降下，舞台兩側另有地板闔起，恢復成鋪著毛毯的地板。 

直到這時候，未希子才如夢初醒。 

「剛才彈得很好──」未希子轉過頭，正想告訴土浦她的喜悅，卻發現土浦一臉憂傷的望著她。 

他們的頭頂上方──舞台，傳來了騎士悲傷的語調，土浦也跟著重複一遍：「吾非吾，吾為公主而生，公主的幸福就是屬下的幸福；然而，公主需要的是更適合您的幸福──」 

說完，土浦朝她身後點了點，未希子順著土浦的目光轉頭望去── 

「……匠史？」 

舞台下方的暗處，走出一名氣質飄逸的金髮男子。

「未希子……」

＊＊＊

匠史走到未希子面前，將手上一束玫瑰花送給她，「對不起……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說什麼，但是看到妳真的和別人一起彈奏幻想曲，我就……」他略帶怨恨的看了她身後的土浦一眼。 

「我還是很喜歡妳，未希子，妳願意……再給我一次機會嗎？」匠史伸出一隻手，等待著未希子的回答。 

如同求婚般的宣言，未希子腦袋一片空白，但卻明顯感到身後的土浦轉過身去。 

舞台上方一陣喧囂，騎士被一心想得到公主的公爵冠以謀反罪名，軍隊團團圍住騎士要取其性命，在一番纏鬥後騎士終究無法以寡敵眾，受了重傷，公主以身體撲向騎士。  

未希子記得戲劇社社長的人生目標是要超越莎翁，這齣舞台劇是注定要以悲劇收場了── 

她感到有些悲傷，不知道是為了戲劇，還是為了不想傷害眼前的匠史，亦或是身後將她推給別人的土浦…… 

她深吸了口氣，說道：「對不起，我無法跟你一起走。」 

話一說完，在舞台上護住騎士的公主便朗聲說道：『公爵，我是不會跟你走的！』 

未希子愣了愣，覺得有些奇怪，眼前的匠史落寞地將伸出的手放下，俊逸的臉龐染上一層陰影，「錯過了一次，就無法彌補回來了嗎……」 

『是我不該讓騎士去保護妳的，才造成今天無法挽回的局面……』上方傳來公爵痛苦難過的聲音。 

此刻，舞台的另一側出現了一大批皇家軍隊，團團圍住公爵，情勢倒轉，原來公爵才是真正意圖謀反的叛賊！ 

接著，受了重傷的騎士緩緩起身，用盡力氣牽起公主的手。 

「就算捨棄生命……我也不會讓公主跟你走！」一道熟悉的聲線與騎士堅定的話語重疊。 

未希子驚訝的轉過頭來，只見土浦神情堅毅的走到她身側，隨後牽起她的小手緊緊握住。 

匠史嘆了口氣，從身後拿出一疊琴譜，遞給土浦，「看到這上面的名字，我就知道機會渺茫，琴譜不用還給我了，這已經是屬於你們的幻想曲了……」 

說完便如同來時一般，瀟灑的退回後台的黑暗，為了不得到糾纏前女友的汙名，他決定乾脆地放手了！

未希子從剛才就覺得這一切發生的既奇怪又突然，連上方舞台的劇本也和下方他們所處的後台如出一轍，她直覺事有蹊翹，一把搶過了土浦手上的琴譜。 

這一瞧，發現是幻想曲的琴譜，而琴譜右上方一角，用著鉛筆寫著RYOYARO and MIKIKO(梁太郎與未希子)。  

「這、這是怎麼一回事？」未希子抖著手，望著土浦臉上的腹黑笑容。 

「我比較喜歡Happy Ending，這是今天我跟戲劇社社長一番『溝通』之後，好不容易取得的雙結局劇本，如果未希子決定跟前男友走就是壞結局，不跟他走就是好結局，妳剛剛說出關鍵字了，所以我轉過身是為了跟社長打Pass，說他可以準備走Happy Ending。」 

未希子聽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，明瞭了所謂的「溝通」大概是這傢伙拿腹黑團霧攻擊社長的結果，「那……那這琴譜上的名字又是怎麼回事？」 

「為了下馬威啊，我說過我比較喜歡快樂的結局，為了讓Happy Ending的可行性高一點，對情敵施一點心理戰乃兵家常用之戰術，像他這種不甘不脆的男人，這是讓他痛快放手的最好方法。」幻想曲的琴譜上寫上一男一女的名字，通常都是愛戀的象徵。 

「你……這麼大費周章做什麼？」未希子被土浦搞得一團混亂，完全忽略他剛剛說出「情敵」兩個字。 

「這全是為了『騎士』。」舞台上騎士的聲音再度傳來，土浦拋開了腹黑笑容，嚴肅而深情的凝視著未希子，只是台詞有些更改了。

「吾非吾，吾為未希子而生，未希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；然而，吾終於明白，勇敢追求所得到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……我喜歡妳，未希子──」